安娜老师更新了,👴青回(bushi
拖了很久的《厄尔布鲁士俘虏》终于开始更新进程了,这篇我构思了很久很久,希望各位能喜欢。求评论哈哈,比起红心蓝手我更喜欢评论,更有互动性。
另外,本文会有车,雷的话就别读了哈哈,不要给自己添堵XD。
1.
“请停一下,不是这样的……应该……”
他想了一下,斟酌了一会儿词句:
“不是您做的不好,请原谅……但安东诺夫的的确确不是这样子走路的。”
斯特尔热利齐克有些吃惊,他抬起头看了大将一眼。可是什捷缅科没有接触他的目光,只是继续耐着性子解释:
“您演得很好,真的很相似了……您再走一遍,您得快一点儿,脚步再坚定一点儿……就像这样,瞧……”
他拿过演员手里的道具文件夹,快速走了两步。他好像变得年轻了,身子骨还硬朗的时候,动作灵活而矜持,表情严肃而柔顺,还有微微猫着的后背……
什捷缅科打了个手势,用亲热的口吻对斯特尔热利齐克说:“您看明白了?”
“是的,将军同志。”
结束了今天的拍摄后,斯特尔热利齐克在回电影厂宿舍的路上被一家咖啡店的温暖火炉吸引,走进去坐在红色的火焰边。这是一个秋日的黄昏,和世界上的其他地方相比,莫斯科的秋天有些格外凄冷。“跟西伯利亚的天似的……”斯特尔热利齐克看着天边昏黄的云朵嘟囔着。云朵叫风儿吹得直跑。顷刻间,大雨倾盆。此时街上的路灯还未点亮,库图佐夫大街一下子变得空荡荡,显得愈加昏暗。咖啡店门外的遮雨棚挤满了了雨水,雨滴在屋檐处形成细小的水流。
咖啡店里并不安静,说话声夹杂着咳嗽,俄式台球的撞击声,餐具磕在餐盘上的声音,桌椅挪动时摩擦地板的声音,棋子的滚动声,还有老掉牙的钢琴荒腔走板的歌声揉在一起。斯特尔热利齐克直起脖子,把羊毛围巾系得更紧,努力把身子倾向温暖的火焰。
咖啡店门突然被汽车大灯照亮,这突如其来的光明刺得斯特尔热利齐克扭过头去,眯起眼睛。他听见咖啡店门打开又关上,一个男人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问道:
“是斯特尔热利齐克先生?”
话音未落,街边的方形路灯又被点亮,狠狠地照亮斯特尔热利齐克的面孔,突显出他清秀的面孔,不算宽厚的肩膀和优雅的双手。
“有人找我?”
“什捷缅科大将同志有话想和您说。”
他歪歪头,慢悠悠地重复:“什捷缅科大将同志?”
斯特尔热利齐克轻声吹个口哨,微笑了一下,露出两排细小的牙齿,在苍白的双唇间闪着光。
“将军同志还在车里等您。”
斯特尔热利齐克慢吞吞地竖起大衣领子,将围巾拉紧。
“我们走吧。”
司机为他打开后排车门,他看见大将就坐在另一边的座位上,头发和眉毛几乎所有的全白了,浅褐色的胡子两头尖尖的。他已年老,眼睛依然明亮,在黑暗中闪闪发光。大将看向他,疲惫而深邃的眼神让斯特尔热利齐克觉得这目光仿佛穿透了他,他在看他,又在忽视他的存在,仿佛他在看着的不是他,而是别的什么人似的。
他有些笨拙地钻进车里,帽檐上流下来的雨水还是弄湿了座位。他正想开口吐出几句道歉之词,什捷缅科忽然抓住他的手。
“斯特尔热利齐克同志,我这样突然来找您,您一定非常奇怪吧!对此我感到抱歉。”
他的面容和白天在片场见到大不相同,而是更加苍老,在公众面前石头般无动于衷的面孔显得柔和、脆弱了。他又一次见到那种眼神:什捷缅科看向他的眼睛,却又视他不见。这让斯特尔热利齐克觉得有些困窘,忍不住问道:
“您看什么呢?”
什捷缅科拍了拍他的手背,摇了摇头。
“抱歉,只是一看到您,就让我想起以前在总参谋部时的日子……”
“我很像他?”
“这个嘛,”什捷缅科耸耸肩,“你们长得并不相像,只是您站在那,就让人觉得是他……我不知道,兴许是姿态的缘故,又或是表情……”
窗外的大雨下个不停,路边的桦树被照得亮堂堂的,在空旷的街道上静静地淋着雨。他们坐在大将明亮暖和的书房里。什捷缅科拿着点燃的香烟叹了口气。他一口没吸,只是眼睁睁看着香烟在两指之间燃尽。他把烟头摁在白瓷烟灰缸里,又用力按了几下。
“很久了,”他终于说道,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常人难以察觉的微笑,“都过去太久了……”
“我的第一场戏,背景是1943年……”
“1943年?”什捷缅科低下头微笑,“不,不,我第一次见到安东诺夫,是1942年8月的事……”
他抬起头,一双深邃的眼睛望向斯特尔热利齐克,犹如两朵燃烧的阴郁火焰。
“您愿意从头开始听么?”
“当然,将军同志。”
什捷缅科又用打火机点燃一支烟,瞬间的强烈光辉映亮了他松弛的面孔,颧骨呈现暗青色,一双眼睛阴暗而忧郁。他半闭着眼睛,说道:“那年夏天……”
外高加索告急了。
博金中将走进作战部办公室,身后的门被风猛地带上,以至于从天花板上的大灯都发出了不详的响声。但是什捷缅科仍然没有放下手中的工作图,他弯着身子,几乎趴在桌子上,鼻尖已经扫到了图纸。作战部长走到他面前,抱着双臂说道:
“什捷缅科同志,暂时放下手中的事情,听我说。”
什捷缅科站了起来,重量集中在一侧的腿上,有点儿摇摇晃晃,脸色有些苍白。
“请说吧,作战部长同志。”
“做好准备,明晨4时同我一起到飞机场。带上一名译电员和几名参谋。”
“不需要做什么准备,”什捷缅科慢吞吞地嘟囔着,眼睛还是没有离开桌上画到一半的工作图,“所有的材料都在我脑子里。”
中将笑了笑,拍了拍他的手臂:“行了,我知道你能干……别忘了最高统帅在汇报时说的——”
什捷缅科低声打断了作战部长的话头:“——要特别注意巴库方向。您瞧,我的记性还算不错。”
博金略带责备地看了他一眼,语调严厉:“什捷缅科同志,你很聪明,但别总把你的聪明劲做给别人看。”
什捷缅科咬紧了嘴唇,努力挤出了一个微笑,以至于脸上的轮廓有些变型。
他们在规定的时间里经中亚细亚飞往外高加索。一路上途径克拉斯诺沃茨克,在黑夜的掩护下飞越里海,再从巴库到达第比利斯。到达第比利斯时已经差不多半夜了,一行人从机场径直乘车前往北高加索方面军司令部。夜非常美,尽管正在打仗,城市也并不甘心这样早早入睡。什捷缅科透过车窗看着灯火通明的夜色,街上来来去去的人们的身影,耸了耸肩。
“不算太坏,”他满怀希望地想,“也许一切并没有总参谋部分析得那样糟。”
他跟在博金中将身后走进房间,方面军的首长们都在。博金中将立刻说明了总参谋部到这里来的任务,并要求听取方面军参谋长安东诺夫中将的汇报。
什捷缅科看见一个瘦高的身影站起来,走到灯光下。房间中央大大的吊灯,顶端吊着个毛玻璃灯泡,散发出煤气灯特有的那种强烈的光。灯光照亮了这个非常漂亮的男子:身形优雅,面色白皙,一张马上能引起几乎所有人注意的脸,有着柔和明亮的轮廓,一双沉静的眼睛,眼皮低垂,形状很美,什捷缅科觉得,他的目光具有敏锐的穿透力,同时却又深沉温柔。他神态严肃谦虚,走路时的姿态像一位小姐,让他显得比他的实际年龄年轻许多。什捷缅科有种奇怪的感觉:那是一种莫名的距离感,不是因为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安东诺夫,而是在于,他没有感觉到他的存在,仿佛他没有面对他似的。
安东诺夫的报告很漂亮,他对情况了解得极为清楚:哪个部队退到了哪一线,谁负责指挥,第二梯队的配置,预备队的方位,物资保障情况,巴库、格罗兹尼和弗拉基高加索防御地区的构筑进度,等。他给在场所有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他独特的沉静和简洁,他的声音冷冷的,说话言简意赅,在汇报中绝不多用一个不必要的字眼,只是表情显得有些过于严肃,不像一位参谋军官,倒像是一位学究。
只是大家的心也随着他的报告越来越沉:巴库方向和图阿普谢方向的防御情况极为紧张;海军基地所在的塔曼半岛和新罗西斯克十分困难,敌人进攻凶狠,塞瓦斯托波尔岌岌可危;对高加索山主脉的防御也进行得很不顺利,方面军过分信任山峰的险峻,以至于一周前丢失了克鲁霍尔斯基山口。他们堪堪守住了马鲁赫斯基山口,如果丢了马鲁赫斯基,那么德国人就可能向南继续推进,直逼黑海。
博金点点头,问道:“方面军参谋部的意见是?”
安东诺夫盘弄着手里的铅笔,光彩照人的脸部轮廓上掠过一种深沉的表情,柔和而自信。他接着汇报哪些部队沿列捷克河占领了防御,还可以调什么部队支援;可以用步兵师防守巴库方向和格鲁吉亚的军用公路;高加索山主脉的几个山口兵力薄弱,希望从中亚调些部队增援,比如山地步兵第83师,伊朗的部队不可抽调太多;动员当地居民加速构筑防御地区,尤其是巴库方向的防御地区;在已撤退的部队和正撤退至外高加索的部队以及当地民兵中组建预备队……
博金和什捷缅科情不自禁地转过目光,面面相觑,但他们没有打断安东诺夫的话。安东诺夫汇报完成后,博金拍了拍手,站起身道:
“安东诺夫同志,您的想法和咱们总参谋部不谋而合,瞧,我都不好意思说明我们到这里来的任务了,都叫您在刚刚的汇报中说尽啦,”他朝安东诺夫挤了挤眼睛,安东诺夫低下头,指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铅笔,博金转过头对方面军司令员说:
“你们知道吗?盟军企图利用我们的困难处境,迫使我们同意英国人进入外高加索。这当然是不能允许的。国防委员会认为保卫外高加索是国家最重要的任务,我们必须千方百计地击退敌人的进攻,削弱它,粉碎它。必须彻底打破希特勒和迷梦和盟国的幻想……”
“我想知道,”博金的话被一个粗哑的声音打断了,“高加索主山脉防御部队司令部是怎么回事?这级机构完全是不必要的多余层次,和第46集团军司令部的职责完全相同。”
总参谋部的军官们,包括博金和什捷缅科,都被吓了一跳。他们这才注意到安东诺夫身边还坐着一个阴沉的人,他仿佛之前一直把自己躲藏在暗影中,像游戏中的小女孩那样。他的轮廓惨白,带一点蜡黄,胖乎乎、软绵绵的四肢,身上带着一种阴郁的脾性,他的夹鼻眼镜、和他微微仰起头透过眼镜下方看人的方式,都令人感到压抑不快。
是贝利亚,什捷缅科惊讶地想,他怎么也在这?
“贝利亚同志,”什捷缅科发现博金的面颊和双手抽动了一下,“我以为您早晨才能到。”
贝利亚发出一声干巴巴的、尖锐的轻笑:“可我已经在这儿了……那么谁来回答我的问题?总参谋部?还是方面军指挥部?”
他的语速极快,说话时生硬的脸上掠过一种粗鲁而聪明的表情。什捷缅科站起来,低声而快速地说:
“请允许我向您汇报。”
贝利亚皱起眉头,审查似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您是?”
“总参谋部作战部方向处处长什捷缅科上校。”
贝利亚慢慢地将双手合拢,仿佛在用手掌挤压核桃。
“真是年轻……好吧,您说说看。”
什捷缅科低下头,看着地图,开始做汇报,贝利亚一边听一边点头,时不时在手边的纸条上写着什么。什捷缅科停下来,没有人说话。在寂静的空气之中,可以清晰地听见钢笔笔尖划过纸张的簌簌声。什捷缅科低下脑袋。
贝利亚皱起眉头,飞快地审视了一遍自己的笔记,他抬起头:
“行……非常感谢,上校同志,”他咳嗽了两声,仿佛刻意要打破沉默似的,“啊,对了,结束之后请留下来,我有话和您说。”
什捷缅科费力地呼吸着,用一种别样的、喑哑的声音回答:
“谢谢,贝利亚同志。”
“我记得您,”贝利亚突然从桌前站起身说。房间里已没有其他人,什捷缅科轻轻地哆嗦了一下,小声问道:
“啊!……是的,我以前见过您。”
贝利亚大笑道:
“不要紧张,什捷缅科同志,我记得您是因为上次总参谋部在‘小角落’(注:克里姆林宫代号)向斯大林同志做汇报时,您的表现出色,令我们都印象深刻。最高统帅很满意,看得出他很喜欢您。”
什捷缅科在脑子里飞快地思考着,还没有等他回答,贝利亚便接着说道:
“您是一位出色的参谋军官,我相信这一点,”贝利亚摘下夹鼻眼镜,疲惫地揉了揉鼻梁两侧的红痕,“但我得提醒您,总参谋部建议把大部分兵力编入北方集群,斯大林同志对此持怀疑态度,他认为你们对黑海集群的作用以及黑海海岸的战略战役地位认识不足。”
什捷缅科点点头,“从将来进攻的角度上来说是这样,但现在的任务是防御。”
贝利亚猛地抬起头。
“您说的对,”他低声说,仿佛感觉很抱歉似的,“还有,回去之后我希望您能仔细考虑以后在北高加索建立骑兵集团军的看法,”他神经质地咳嗽起来,随即补充了一句,“最高统帅对此很感兴趣。”
“这个嘛……”什捷缅科含糊不清地咕哝着,贝利亚举起一只手,蛮横地打断了他。
“您瞧,不用现在就给答案,您回去之后要慎重思考,考虑考虑,等咱们回莫斯科之后再向最高统帅汇报得清楚些……我相信您的能力,尤其是您记性很好……哎,我记得,您是不是说过能记住所有集团军的司令员来着?”
什捷缅科低着头,咬着嘴唇,尽量让自己显得谦虚,“是的,贝利亚同志。”
贝利亚一直盯着他,捕捉到了他嘴角的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最初的拘束感渐渐消失了。谈话的最后,贝利亚似乎有些犹豫,他摆摆手,小声问道:
“您觉得安东诺夫怎么样?”
“虽然我对他不熟悉,但从参谋的角度来说,我认为他学识渊博,作风严谨,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参谋军官。我甚至不明白以他这样的能力,为何会经历之前那些失败?”
贝利亚搓着他那两只小小的手,微笑起来,露出细小的牙齿:
“这倒没什么可奇怪的……我们现在和德国人差距很大,换谁在他的位置上都有可能遭到更惨重的失败。您不觉得他过于学究了?有许多人都曾和我抱怨……”
“正相反,”什捷缅科小声说,“我倒觉得对于参谋军官来说,严谨性是极为必要可靠的珍贵品质。他是个学究,但是个好学究……”
他没再说下去,他们互相注视了一会儿,什么也没有说。最终,还是贝利亚打破了沉默:
“这段时间我们三个要在一起战斗了,什捷缅科同志,我想我们的合作会很愉快的,不是吗?”
“是的,我很荣幸,贝利亚同志。”
“尤其是,”贝利亚仰起脸,目光穿过眼镜下方看向他,眼下凸显出很深的、青紫色的沟壑,“安东诺夫的模样长得很不错。”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我没注意……”
“好了,好了,”贝利亚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他的嗫嚅,站起身走开去,“已经很晚了,现在我们都需要休息。明天见,上校同志。”
什捷缅科来到住处,几乎是倒在床上的一瞬间,他就睡着了。他梦见黑海的波涛,进行中的防御工事,和他的同事们,梦里他们的面孔模糊不清……斯大林,博金,华西列夫斯基,贝利亚,还有安东诺夫……他们的面孔像浮在水里,打着转,然后随波流逝……什捷缅科轻轻地呻吟了一声,翻了个身,感觉很不舒服,没来得及解下的武装带在他的胸口勒着,让他觉得胸口似乎有炽热的火在烧。他没有完全醒,迷迷糊糊脱掉外套和裤子,用最后的力气爬进被褥里。在又一次入睡之前,他的脑海里莫名浮现出一个奇怪的声音,仿佛一棵被砍倒的桦树在轰然倒地之前发出的,喑哑而奇怪的回声。那声音在反复嚅嗫着普希金的几句诗:
“夜幕笼罩着格鲁吉亚山岗,
阿拉瓜河在我面前喧响。
我忧伤而又舒畅,哀思明净;
你的倩影充满我的愁肠。”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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